起花生的季节,泥土里满是醉人的清香。老人坐在田埂上,孩子们在身边跑动。金色的十月,面对丰收我却没有微笑,面部的表情有被早霜打过的痕迹。我在去十里以外的盐场,那里有我一个同学当校长。此行的目的,我很不好意思说出来。
经过几道水闸,自行车从桥面上冲下来,潮湿的空气席卷着咸腥味扑面而来,盐滩里的野草像生着铁锈的碎片哗哗作响。这是海水、盐、卤屑使然。换言之:这是生存和命运,是生生不息。因为下岗,或者说是再就业,生意清淡,又干着不为稻粱谋的营生,我的心思就没有全部扑在养家糊口上。还自我感觉良好,还自得其乐。而女人的怨言如狂风骤雨一般,使我不知所措。出外谋生,对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说简直是异想天开。就近找找关系,或许还有希望。我的车轮离盐场就越来越近了。
时值正午,太阳被海水反射得白白花花,滩涂里的淤泥像发糕一样煊煊腾腾。挖蛏子的女人用红的头巾、黄的头巾包裹着劳动的本色,在大面积的盐滩里,她们这里一堆那里一伙,因为能挣钱养家,她们在偷偷发笑,或许说上一些私房话?我站在岸边,离她们老远,离那些白色的水鸟老远;渐渐地,离原来的“我”也老远老远……
我说过,我是去盐场的一个中学里见老同学。无论怎样耽搁,最终我还是跟那位老同学坐到了一起,东扯葫芦西扯瓢。我说,我要写一写秋风中的盐场;写一写挖蛏子的女人。当校长的老同学很兴奋。他派出去的人驮来了足有二十斤的蛏子,用黑色的塑料袋装着,像一坨咸腥的海泥,软软的重重的。
回来的路上,挖蛏子的女人有的已经收工,有的仍然陷在淤泥里像一只只准备夜宿的水鸟。月亮升起来了,霜一样洒在苇叶上,覆盖在垛起来的花生秧上。本来高蹈的水鸟已缩起了脖颈,把尖利的喙埋藏在翅膀下。因为羞于启齿,我没有找到一种新的工作。因为跟几个挖蛏子的女人同道而行,我滔滔不绝地跟她们拉起家常:谈到了孩子、劳动和收入。这是中秋节的前几天,从温州来的保鲜车要把她们挖上来的蛏子往大城市里拉。劳累了一天,她们要回到十里以外的村庄,我要回到蜗居的那个小县城里去。不过,我不枉此行,车子后面驮着真正的鲜货。
我不时地回一回头,又大又圆的月亮一直跟在我的身后。我猛然意识到我这是驮着皎洁的月光回家。铺开稿纸,我的心间便一片豁亮。
附诗:
挖蛏子的女人
海英菜有的已经倒伏
有的被水浸透 海潮退去
跟卤屑结伴而生的野蒿
把体内过重的盐份交给铁锈
低矮的芦葱 遍地的野菠菜
摇碎了影子尔后四处生根
海风经久不息
比海风还要锋利的是一柄短锹
埋头挖泥的女人,紧紧握住命运的一端
她们在捉拿蛏子:这个季节里的鲜货
用两扇贝壳操守着软组织的东西
往往隐藏得很深——这些女人们
下半身的皮衩似乎妨碍了寻找的进度
同时多亏这副铠甲:阻挡了污泥浊水的入侵
同时把寄居蟹拒于十步开外。 时值正午
大面积的淤泥瘫软得一塌糊涂
“昨天夜里偷懒的男人……”
可是谁不需要水和馒头?女人们在窃窃私语
冷不防汗水乘机冲开了衣襟
让膨胀的乳房流露出来,那些白色的水鸟
或痛快地饮水
或翅膀煽动着低低地飞翔
就这样它们使自我丰满和生动
收购蛏子的男人站在岸边
目光有些散乱并且懒得走动
云层的深处仍然找不到日头
暮色笼罩,挖蛏子的女人在红的
和黄的头巾包裹之中
艰辛的劳动因此成了一种美妙的民俗
她们像一只只准备夜栖的海鸟
海平线上撅起坚实的臀部
最终还要回到十里以外的村庄
唇舌蠕动的孩子(有时要被月光覆盖)
摇篮之中依靠想象舔着颤动微红的乳头
最终,被潮水过滤出来的蛏子
躺在一只只保温箱里
被温州来的卡车运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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