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滕敦太:好小说如何捏住素材的“疙瘩”

       ──《捏“疙瘩”》创作谈

       有着中国小说最高峰美誉的《小说选刊》,在2020年第12期转载了我的小说《捏“疙瘩”》,这已经是两年内《小说选刊》转载我的第四篇小说了。文友们又是一通祝贺,自然对这篇《捏“疙瘩”》一番评头论足,问的最多的还是老话题:这么好的小说哪来的素材?是听来的还是自己构思的?我如实回答:有听来的,有自己经历的。把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素材来个“化零为整”,再来个有机融合,再来个艺术加工,就成了一篇好小说。文友说你这样总结过于笼统,说具体一点,不要藏私啊。那好,我就《捏“疙瘩”》这篇小说的素材整理及使用,如实道来。

       一篇微型小说,好的素材是基础,好的故事核是重心,好的语言能锦上添花。一言以概之,将好的素材选一个好的故事核用好的语言组织起来,一篇好小说就出来了。《捏“疙瘩”》也是这样出炉的。

       一、先说素材的整理与人物的设定

       前文提到过,《捏“疙瘩”》这篇小说中,好多素材都是我亲身经历或者亲耳听说的。通过“化零为整”大法,艺术加工而成。

       “姜寡妇”的生活原型是我的奶奶。我小的时候,由于长辈们不睦,老少都很少走动,因此我很少见到奶奶,也很少与她老人家接触亲近。我对奶奶印象最深的,是她会给人家捏“疙瘩”。那时是八十年代,我们都不知道“疙瘩”是什么病,是怎么回事,只知道有人经常找奶奶捏“疙瘩”。她给人捏“疙瘩”,口里会念一套话,人们根本听不清。听说很灵,因为找她捏“疙瘩”的人,事后都会送一点鸡蛋、糖、水果、地瓜干什么的。在我为数不多的到奶奶屋里去的那几次,还会得到一点好吃的,就对奶奶这个捏“疙瘩”的手艺充满了膜拜。

       奶奶老得不能动了的时候,我已经参加工作了。那时两家轮流送饭养她。我每周从单位回家几次,母亲都让我去给奶奶送饭。每次我去送饭,奶奶都会拉着我的手说:“让你们家一人一百岁。”我知道这是老人目前状况下表达感情的最到位的方式,也很感动。因此这句话我印象很深,在作品中也有两次体现。

       奶奶临终那段时间,我去送饭的次数较多,接触也多。那天,奶奶的精神似不错,她主动与我谈起了捏“疙瘩”的手艺,说要传给我。说实话,我参加工作了,见识也多了,根本不相信捏“疙瘩”能治病。可一来是老人家的心意,二来也好奇,就答应了。奶奶告诉我捏“疙瘩”的口诀,让我背会。就这几句口诀,我马上就会了。奶奶还在我手臂上捏了几下,想不到奶奶这么大岁数了,手劲还这么大。

       现在,我把奶奶捏“疙瘩”的素材,变成了小说,那套口诀也一字没改的用上了,还上了《小说选刊》,也算对奶奶那段历史的一个致敬。

       读者们肯定发现了,我奶奶既然是小说的原型,怎么变成了姜寡妇?这是作品发展的需要。小说的妙处就在这里,可以虚构升华,移花接木,乾坤大挪移。要想让陈大干奉养干妈,只能让姜寡妇孤身一人。小说高于生活,但更需要合理性,所以作品这样设计。

       再说陈大干。陈大干是作品想要体现的一个孝子的形象。那些年,农村里有人身体不好,都要认一个干爹或者干妈,叫“干老的”,几乎每人都有一个“干老的”。不过奉养“干老的”的却不多,因为大多人家有儿有女的,只是逢年过节表示一下就行了。这都是人尽皆知的素材。

       为了让小说有意思,作品设计了陈大干到冰面上拾冻死的野鸭子掉进水中,是姜寡妇给他捏“疙瘩”救了他,这也是那些年常有的事,拾冻死的野鸭子掉进水中淹死人的也有,救活的也有,我的亲戚就经历过。

       还有一个素材,那就是陈大干说谎时,会习惯性地打个哈欠,自己却不知道。这个素材是我亲身经历。以前,不管在单位还是在家里,但凡我要说假话,不论表现得如何镇定,谎言如何圆满,都会被人一下指出来。我还奇怪呢。后来一个朋友喝多了告诉我,你只要一说假话,就会下意识地张嘴打个哈欠,你自己不觉得。我才知道自己有这种不能撒谎的天性,看来自己不是说假话的料,从此以后再不说谎。长年以往,居然得到了“实诚人”的评价。这个素材用在这篇小说中,毫无违和感,也算天赐啊。不说这个了,有点跑题了。

       二、再说主题与“故事核”及情节反转的设定

       这篇微小说的主题是讲一个感恩的故事。感恩的题材太多了,要想写出新意,就需要有一个好的“故事核”,也就是故事中最出彩的那个“点”。因此,我主要围绕姜寡妇捏“疙瘩”这个故事核去展开情节:由姜寡妇以前为人捏“疙瘩”的“盛况”到如今的没落,引出她对陈大干的救命之恩,自然而然引出了陈大干把她接到家中养老的报恩行为。而姜寡妇吃住在干儿子家里心有不安,就想回报一下,她唯一的手艺就是为人捏“疙瘩”;而现在医疗条件好了人们不信这一套了,姜寡妇捏“疙瘩”的手艺就没有用场;想不到后来又有人找她捏“疙瘩”了,她就有了收成,送给干儿一家也算不白吃白住;令人又想不到的是,这是干儿子找他的“耍友”们做戏,由他出钱买东西让“耍友”们找老人捏“疙瘩”,好让老人住的安心理得;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,陈大干一直瞒着媳妇,而媳妇早就知道了,把他心里那个“疙瘩” 捏得准准的……

       《捏“疙瘩”》通过几个看似不搭嘎的素材巧妙融合,进行艺术加工,再通过一个好的故事核,运用“翻三番”甚至更多番的反转写法,很好地表现主题,突出主题。

       三、零散素材使用与留白的设定

       相信文友们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:创作微篇小说时,一些素材都很不错,但限于作品的篇幅,或者情节的需要,不能全部用上,这就需要裁剪或者舍弃。哪些素材可以舍弃,哪些地方可以留白,这也考验作者驾驭作品的智慧。

       《捏“疙瘩”》的第一个版本,我写“姜寡妇” 捏“疙瘩”的经历讲了两个故事,用了很大的篇幅,故事推进也不错。但写完细读,就发现这样的容量超出了微型小说的构架。好在电脑方便,将第一个版本保存下来,以后会用上;然后将前部分去掉,直接进入主题。这样中间故事热闹的部分成为开头,一下就抓住了读者的眼球。

       写微篇小说,不宜面面俱到,有些素材该弃则弃,不要舍不得。如第一稿中交代姜寡妇学会捏“疙瘩”手艺的素材去掉了;陈大干小时候掉进水中他的同伴用民间的偏方救他的素材也很好,也去掉了。最后发现,有些素材没有使用,不仅没有影响作品的合理性,反而起到了留白的效果。

       也有文友建议,陈大干的女人最后的表现也是亮点,与前文的形象不一样,可否加些笔墨?其实,这是山区人善良实在的本性使然。最后点出,也算一个反转,一种留白吧。

       我有个习惯,一篇作品成稿后,要发给几个文友看看,听听意见,再打磨提升。文友都知道我的小说多次上了《小说选刊》,都说这篇《捏“疙瘩”》还能上《小说选刊》。投稿后,《苍梧晚报》发表,《华文作家报》转发并配评,《故事会》转载。一个月后,登上了中国小说的最高峰《小说选刊》,这有力地证明了作品的价值,也从侧面印证了零散素材使用的重要性。

       综上,写小说,只要用心就会发现素材,再“化零为整”运用素材,捏住了素材的“疙瘩”,一篇好作品就出来了。以上,都是大实话,读友们心里不会有“疙瘩”了吧?

捏“疙瘩”

滕敦太

       捏“疙瘩”,是姜寡妇的祖传手艺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山区医疗条件差,有人身体不舒服了找姜寡妇看,姜寡妇就说你身上有“疙瘩”了。人们不知道“疙瘩”是什么病,问她也不说,只说,捏捏就好了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捏“疙瘩”有讲究:穿得板正的,先洗手,再点上火烘几下,不急不忙的。捏“疙瘩”时要说口诀,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。手劲也大,捏得人一个劲地叫,也不管不顾,只管念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。听说,她这套话是祖上传下来的,很灵的。村里人都信,很多人经她捏几次就好了,就送点鸡蛋、地瓜干什么的。姜寡妇是来者不拒,多了不嫌多,少了也不嫌少。附近村的人来请她去捏“疙瘩”,还得用小车推她;回来的车上,肯定放一些好吃的。

       想当年,姜寡妇的生活还是很滋润的。可一年年过去,村里有了卫生室,找她捏“疙瘩”的少了,当然送东西的也少了。姜寡妇岁数大了,孤身一人吃“五保”,一场大病差点丢了半条命。村里人叹息:没个儿女就是不行啊,自己都顾不了,还怎么给别人捏“疙瘩”?

       陈大干也在为姜寡妇的事着急。他小时候到水库的冰面上捡冻死的野鸭,掉进了水中。被人救出来后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,眼直直的不说话,愣了。是姜寡妇在他身上狠命地捏,捏得青一块紫一块,一边捏,口中念着一套人们不懂的话,这就样捏了大半小时,陈大干才“哇”的一声哭出来。陈大干的老爹当时就拉他跪在地上,认姜寡妇做了干妈。

       山区人实在,陈大干也不例外。干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,现在老了他不能不管。入冬那天,他推上小车把姜寡妇从小破屋里挪到了自己家里。陈大干的女人冷着脸接受了这个现实。毕竟是男人的干妈,她要是硬往外推,村里人还不戳断她脊梁骨?山区人这点就比城里人强。

       陈大干把姜寡妇抱上床,说,干妈,以后我们养你。姜寡妇那是相当的感动,一个劲地说,让你们家一人一百岁。等哪一天我这套口诀传给你,有用的,不能便宜了旁人。陈大干的女人听了这话,马上给姜寡妇换了个新暖壶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住在干儿家的偏房,吃人家的喝人家的,看陈大干的女人脸色不好,就说,别人还不知道我住你家吧,有人找我捏“疙瘩”,你告诉他们。太阳好时,姜寡妇就到外边转悠,遇人就说我住干儿家了,找我到他家找啊。

       说归说,除了有老太太找姜寡妇拉闲呱,很少有人找她捏“疙瘩”。医学发达了,有了病自然去医院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就有了心事。那边,陈大干的女人打骂孩子,或者说话声音大了,她就一阵不安。

       终于有人来找姜寡妇捏“疙瘩”了,姜寡妇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,使劲捏着,还说着干儿一家的好。那人就说,是好。当然,来的人肯定会捎点东西。姜寡妇用干净布包了,看准干儿一家人都在的时机,很隆重地送过去。脸上,就有一种没吃闲饭的骄傲。

       慢慢的,姜寡妇捏“疙瘩”有了固定客户,都是陈大干的耍友,来了还带东西。姜寡妇还是那样,把东西送给大干的女人,说岁数大了,这点老手艺还有用,不白吃饭,等那一天,我传给你们。

       那一天终于来了,姜寡妇躺在床上不能动了。来了几个老年人,说给你抬地上准备着,办的好好的,打发你走个满意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懂这个,点头,说先别抬,你们让一让,大干你过来。

       众人就知道要留话了,自觉回避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抓住干儿的手,说好孩子,给我养老送终,让你们家一人一百岁。我这辈子靠捏“疙瘩”的手艺,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人求我,这个口诀传给你,以后用得着。你记好:“我个手,五条龙,龙拧‘疙瘩’也不淌血,也不淌脓;我个手,十条爪,爪抓‘疙瘩’当时好,当时化。”要保密,传出去就不灵了。

       陈大干重复好几遍,说我记住了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头一歪,没了力气。大干急忙喊来众人,七手八脚抬下床。有讲究,在地上走老人,接地气。

       姜寡妇人缘好,来帮忙的很多,殡事办得挺场面的。村里人都说,姜寡妇有这个干儿养老送终,也算圆满了。

       瞅个空子,女人把陈大干叫到一边,那套“口诀”,告诉你了?

       告诉了。

       说我听听。

       不能外传,外传就不灵了。

       那,我这几天忙得浑身不得劲,可能病了。你学会捏“疙瘩”了,给我捏捏吧。

       不,咱去医院。

       算你有良心,没用那套话糊弄我。

       陈大干就一愣,有道道呢。

       女人拧他一下,装啥么大头鬼?那套“口诀”早年还有人信,现在有了医院谁还信这一套?也就是你,要报恩,接来家养着就是了,还偏偏找了几个耍友,你花钱买东西让他们找老太太捏“疙瘩”,好让她吃住得心安理得。你还要瞒我多久?

       陈大干又一愣:你怎么知道的?

       女人得意地撇撇嘴,你那耍友喝醉了说的。你怕我知道,每次找我要钱报假账,都要习惯性地打个哈欠。你心里这个“疙瘩”,我捏得准准的!

       (《捏“疙瘩”》原载2020.10.09《苍梧晚报》,《小说选刊》2020第12期转载。)

       

       滕敦太,中国微型小说学会、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,江苏省作协、评协会员,连云港市作协、评协理事。千余篇作品见于中国作协《小说选刊》、中国文联《中国文艺家》及《小说月报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传奇·传记文学选刊》《微型小说月报》《小说月刊》《小小说月刊》《艺术界》《草原》《鸭绿江》《北方文学》《神州文学》《奔流》《河南文学》《今古传奇》《故事会》《当代文学》《时代报告》等。作品入选数十种选本及全国高考26省联考试卷,入选部编中小学语文课本配套丛书,部分作品被译至海外,入选“孔子学院双语教材”等。多篇作品获得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年度奖、《小说选刊》全国征文奖、全国微型小说一等奖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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